出身台東布農族的胡子成,2015年考進東大體中射箭隊。因為某種緣份,剛學習人像攝影時他成為我的模特兒之一,留下一道青澀又銳利的眼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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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趟多年前的側拍任務,行程緊湊,我們夜晚在縱谷公路上開車狂奔,要從花蓮市趕到台東市,全程165公里。說狂奔也不太對,從花蓮出發時認識的教練千萬個叮嚀交代:台九線上的測速照相機「全部都是玩真的!」 不過,眼前筆直無邊的黑暗,讓人不自覺想重踩油門。更糟的是眼皮比踩在油門的右腳還沈,白天獨自完成三位選手的拍攝,比想像中耗體力。於是向副駕的學姊搭話,「請來點會醒腦的音樂!」「五月天如何?」「......大概有點太軟,但有總比沒有好」 忘了帶藍牙喇叭,用手機乾癟的音質湊數,也還過得去。學姊一邊尋找更多搖滾來拯救司機,一邊訴說最近在工作上遇到的溝通困難低潮期。樂天如她,這段縱谷夜之兜風卻可說是相當鑽牛角尖。與睡魔作戰的我只能以「嗯嗯」「哎呀」等等無意義語助詞表示自己正進行基本的傾聽。疲乏的大腦自動關閉聽力與同理心,只想著「下個該死的測速照相什麼時候會出現」。 回想起來,是一段缺乏餘裕的日子。旁人知道我打開一道願意傾聽的小窗,於是來傾倒些什麼,但我老在最後一刻突然甩上大門拒絕接收,畢竟我連自己的生活(以及打光原理)都消化不完。投入拍攝任務時忙著處理閃光燈在訊號接收上難懂的小脾氣,卻很少和鏡頭前的人認真處在同個時空。映照在身邊人的眼裡,那大概是貌似貼近的幽微距離感,或者披著親切外皮的淡然冷漠。有時會切實感受到拍攝對象似乎無法真正放鬆下來----沒有餘裕的攝影師,只會得到侷促不安的被攝者。多年之後我才慢慢地、深深地理解了。
從硬碟整理出當時拍的照片,選手卻沒有被我的狀態影響。他們擁有自己安定的世界。也許射箭就是有這樣的特質。射箭選手受訪常常言簡意賅:「就是做好自己」,極簡又禪意、甚至有點太扼要,但這對他們不是什麼抽象難懂的哲學。五年前那天,無論我多麼手忙腳亂他們都沒改變自己的節奏,也不迎合大人的語言或表情,無疑是忠實做好完整的自己。所以我才能得到那個屬於布農獵人的眼神,青澀和銳利底下藏著堅定和自豪。
向拍攝對象學習的旅程大概才剛剛起步。在許多挫折中一次次體驗,當自己狀態不錯,對象給出好畫面的機率也高。那是存在相機與人的空氣之間、無形流動的相互力學。想起那個夜晚,被我甩上門、硬生生推出傾聽之庭的學姊,是否該跟她道歉?但我相信只要下次見面時彼此都在清爽乾淨的狀態,一切也就完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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